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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想到评职称，董柳就头疼。如果仅仅是头疼还好，但更糟糕的是她感到莫名的多疑、烦躁、不安，甚至对未来的恐惧——据说这些都是更年期的症状，可她才三十出头，离更年期还远着呢。因此，对她来说这些只能是“据说”。

评职称要经过学院、学校和省评三大关，每关还有小评委、大评委、初审、复审等数不完的环节，层层关卡让人心力交瘁。要想顺利闯关，就必须握有优势。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优势，优势都是比较出来的，所以叫“比较优势”。

评职称的魔力大到似乎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方式。作为一名现代女性，董柳消磨时光的方式不是购物，而是搜集竞争对手的资料。经过严密的分析，她认为自己只占有微弱的优势。这优势并不能让她高枕无忧，反而加深了她的危机感——担心竞争对手超越自己，使自己的优势归零。

面对评职称的紧迫时间，董柳明白课题、著作这些“长线工程”已不可能完成，只能寄希望于“短平快”的论文。然而，写论文谈何容易。几千字的论文，就像农民收获的粮食，需要日积月累的浇水施肥，所谓“厚积薄发”。而她的“厚积”早已发得“一穷二白”，脑中空空如也。

知识分子总有些孤傲，或者说尊严。董柳身为女硕士，正在奔向副教授的道路上奋力拼搏，模样知性优雅，自然不肯轻易示弱。然而，为了评职称，她突然性情大变，变得谦虚好学，不耻下问，经常向那些“职称大咖”们取经——她取的经不是如何做学问，而是“多出成果”的诀窍。

那些顺利过关的“职称新贵”们，见有人上门讨教，自然不会放过“好为人师”的机会，大讲自己的辉煌历程和治学经验，至于秘诀，个个则守口如瓶。听着那些“大佬们”口若悬河的炫耀和训诫，董柳面带微笑，心中却骂道：这个社会怎么了，怎么是个人都会装孙子呢。

真经没有取到，还白白受了一堆训，心中自然不快。这不快，只有向自己的亲密爱人——老公倾诉。董柳的老公是个商人，所谓商人，也不过是有几个员工的小老板。董柳关于学术的话题，一般不给他讲。但商人，无论大小，有一个共同的特质——精明。

老公说：“你知道如何定义老板吗？”董柳说：“如何呀？”老公：“老板就是不用亲自干活的人。”董柳：“这不是废话吗？”老公：“你知道为什么导师叫老板吗？”

一语惊醒梦中人，董柳这才恍然大悟。理工院的一位职称大咖一年发了十几篇论文，还带几十位学生的毕业论文。董柳纳闷如此重负，他是如何完成的，难道他是“超人”？经过老公这么一点拨，她才窥破了他的秘密——他的高产论文十有八九是他的弟子做的。

如此简单的推论，自己怎么没想到呢——她怪自己的笨。让自己的弟子帮自己做论文，这是绝好的主意。可是，文科论文不同于理工科，自然科学论文是实验数据的堆砌，不太讲究文字功夫。而文科论文要真刀实枪地写，还要有奔流不息的思想。现在的学生，别说奔流不息的思想了，做到语句通顺都难。

董柳对老公说：“你以为我不想当老板吗？可我分的那几个歪瓜裂枣，连语法都不懂，自己的屁股都难擦干净呢，还能指望她们给我发论文，亏你想得出。”她这样说，一半是真情实感，一半是向老公表明自己的智商并不差，老公想到的她早已想到了。

老公不愿立刻缴械投降：“只有不好的将军，没有不好的士兵。人的潜能是无限的，关键是如何开发。联合国的一个资料说人的大脑，只开发了——具体数字我记不清了——总之是极小的一部分，也就是说，还有绝大部分广袤的土地没有被开发。”

董柳嘴上说：“你们做生意的竟会胡诌八扯。”心中却觉得老公的话不无道理。况且，事已至此，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。人还是要有一点梦想的，万一实现了呢？如此高洁的鸡汤，被用在如此龌蹉的事上。董柳心中莞尔一笑，感到自己有些无耻。

按照要求，指导学生论文是有严格细致的程序的，从立项、开题、期中检查、初稿到定稿，每个环节导师都有具体的责任。可在实际操作中，多数环节都被导师有意无意省略了。学生最后填的一大堆表格，全是“马后炮”。要保证产品质量，首先必须有严格的工序。

如今学生论文质量江河日下，导师“偷工减料”难辞其咎。董柳想要激发出她那些不才弟子的潜能，就必须严格工序。倘若能够成功，也算为拯救我国日渐颓败的学风，贡献出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。她的这种探索，不仅仅是一己之私，而是造福于自己的同道。

这样想来，原本龌龊的事情，就被罩上了神圣的意义，心中竟生出一种崇高的使命感。将近午夜，她拨起了李华的电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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